唐仲璋(左)逝世前一個月與女兒交談。
唐仲璋(左三)家中指導研究生。
唐崇惕在內(nèi)蒙古科爾沁草原野外實驗室工作。
如果我一覺醒來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依然年輕、剛出校門,我還要選擇寄生蟲學這門科學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(yè)。即便再有一次生命,我選擇的也將是這項事業(yè)。——唐崇惕
■本報記者 溫才妃 通訊員 歐陽桂蓮
不久前,中國科學院院士唐崇惕為紀念生父中國科學院院士唐仲璋誕辰115周年,也為支持生命科學領(lǐng)軍人才培養(yǎng),向廈門大學捐贈了100萬元設(shè)立“唐仲璋生命科學育人基金”。
作為我國著名寄生蟲學家和生物學家,唐崇惕平日生活雖樸素,卻毫不“節(jié)約”在科研和人才培養(yǎng)上的心力。
“女承父業(yè)”,成就“父女雙院士”
對于出身于寄生蟲病研究世家的唐崇惕而言,“女承父業(yè)”這四個字的背后,是一段傳為佳話的動人故事。
她的父親唐仲璋是我國著名生物學家、寄生蟲學家和生物學教育家,我國寄生蟲學開拓者。12歲便成孤兒的唐仲璋通過半工半讀勵志求學,在人體、經(jīng)濟動物及人獸共患寄生蟲病病原生物學和流行病學的研究領(lǐng)域付出一生心血,對我國寄生蟲病害的防治和寄生蟲學基礎(chǔ)理論的建立和發(fā)展,以及寄生蟲科學的人才培養(yǎng)做出了杰出貢獻。
唐崇惕耳濡目染,早在大學時代,就跟隨父親深入血吸蟲病區(qū)、絲蟲病病區(qū)做了大量艱苦、細致的調(diào)研和防治工作。
她的治學方向和遠大志向,在父親的影響下,清晰而堅定。
1954年,唐崇惕從廈門大學生物系畢業(yè)后,分配到上海華東師范大學生物系工作,成為著名動物學家張作人的助手,協(xié)助科研并指導研究生的實驗工作。1957年,唐崇惕調(diào)到福建師范學院,又成為父親的助手。在父親的學識和學風熏陶下,她得到了迅速的成長。
上世紀50年代,有一種世界性分布的人鼠共患西里伯瑞氏絳蟲病,在福州附近各地廣泛地傳播,就連食譜簡單的八個月大的嬰兒都深受其害。唐崇惕和她的父親牽掛此事,寢食難安,下定決心要為此做一些努力。在一次次的家訪中她發(fā)現(xiàn),這名嬰兒曾在地上抓食貓飯,貓飯中有一種螞蟻,很有可能就是絳蟲病的宿主。
經(jīng)過廢寢忘食地取樣、試驗、解剖和觀察,唐崇惕終于在預想的傳播媒介里發(fā)現(xiàn)此寄生蟲的幼蟲。在用培養(yǎng)皿保存好幼蟲后,唐崇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父親和“戰(zhàn)友”。還在吃飯的父親放下手中的筷子,二人重回實驗室,在顯微鏡下不斷求證、繪圖,終獲成功。
就是這樣的“傳幫帶”和“并肩作戰(zhàn)”,成為父女之間聯(lián)系的親密紐帶,也成為他們共同回憶的美好歲月。
上世紀70年代,父女兩人來到廈大工作。
1980年,唐仲璋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。
11年后,唐崇惕也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。
父女共同從事寄生蟲學研究,又同為中國科學院院士,實為一段佳話。在外公唐仲璋和母親的悉心教育與培養(yǎng)下,唐崇惕的兒子也成為從事寄生蟲學研究的學者。祖孫三代攻克課題并發(fā)表論文,也成為一段美談。
如今,唐仲璋已經(jīng)離開了,而那個定格了父親過世時間的鐘,成為了唐崇惕對父親永恒的記憶。
被稱為“科研候鳥”的“女漢子”
回憶起跟隨父親從事教學科研的往事,唐崇惕目光愈加柔和。
她深情地說:“父親常常對我講,教學和科研要相輔相成、互為補充,科學研究是探究自然規(guī)律的真理,教學是傳播真理。父親潛心科研、愛生如子,他的一言一行影響了我的一生。”
早年間,條件艱苦。唐崇惕帶著簡陋的顯微鏡和解剖器材,足跡踏遍了寄生蟲病流行的窮鄉(xiāng)僻壤。從東海之濱、江南水鄉(xiāng)到關(guān)外的大興安嶺南北麓、內(nèi)蒙古大草原,從青海高原到天山牧場和伊犁河畔,從山西黃土高原、湖南洞庭湖、江西鄱陽湖到山東黃河之濱,這位不折不扣的“女漢子”用腳步丈量土地,甚至被門下的研究生戲稱為“科研候鳥”。
野外田野調(diào)查和實驗室內(nèi)的人工感染實驗相輔相成,一方祠堂、一個戲臺,擺上顯微鏡,就是流動的實驗室;打個地鋪,就是臨時宿舍,隨時隨地都能開展科研?!耙詫嶒炇覟榧遥约覟閷嶒炇摇?,唐崇惕在科研上的癡狂和智慧,得益于父親,踐行于己身,受贊于業(yè)內(nèi)。
“年輕人強則中國強,以后我們國家的希望還在年輕人身上?!碧瞥缣璩Uf,自己最喜歡人家稱呼她“唐老師”。她把從父親那里繼承來的科研精神和家國情懷,傳承給了她的學生們。
找到感興趣的領(lǐng)域,開展獨立研究的課題,野外田野調(diào)查,獨立完成畢業(yè)論文……唐崇惕的學生們身上壓的擔子,在唐老師獨特的科研訓練下,迅速轉(zhuǎn)化成獨立思考、實踐創(chuàng)新和脫胎換骨的成長。
唐崇惕培養(yǎng)了一批又一批專業(yè)人才,為中國的寄生蟲學發(fā)展注入了新生力量。她所主持的教育部寄生動物研究室,也成為全國寄生蟲學人才培養(yǎng)的重要基地,并成為享譽國內(nèi)外的知名研究機構(gòu)。
做祖國需要的逆行者、開拓者
“科學是沒有國界的,但科學家是有國界的。”唐崇惕如是說,也如此行。
動蕩歲月,縱使家徒四壁,一家人飽受疾苦,父親唐仲璋仍在攻堅克難,潛心于血吸蟲病的研究。抗戰(zhàn)時期,因日寇侵占北京,他不愿在日軍占領(lǐng)下工作,憤然離開。留學美國期間,獲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喜訊,他又毅然放棄繼續(xù)深造的機會,歷盡艱辛回歸祖國。
在他的言傳身教下,在幾十年歲月的浸潤中,唐崇惕也如父親般在祖國需要的領(lǐng)域披荊斬棘、探索求真。
每談及為何做科研,唐崇惕樸素的話語中不無力量:“當時的中國的確籠罩在寄生蟲病的陰霾里,我們做科研不為人類健康著想,那就失去意義了!”
于是,在衛(wèi)生條件極差的流行病區(qū),在寄生蟲疾病面前,在簡陋的科研條件下,唐崇惕和她的父親選擇的是迎難而上?!八粌H繼承了父親艱苦奮斗的科研作風、祖祖輩輩除害滅病的奉獻精神,還有一顆奉獻祖國的心。即使面對當時西方國家先進的實驗條件和優(yōu)越的生活環(huán)境,她也不為所動,堅持留在廈門大學從事教學和科研,做祖國需要的逆行者、開拓者!”廈門大學生命科學學院黨委書記左正宏說。
在唐仲璋、唐崇惕弟子眼中,從對人體危害性較大的日本血吸蟲病和西里伯瑞氏絳蟲病,到對畜牧業(yè)危害嚴重的胰闊盤吸蟲病和肝雙腔吸蟲病,從寄生蟲病害的防治到寄生蟲學基礎(chǔ)理論的建立,父女兩代人解決了一個又一個危害國人健康的寄生蟲學疑難問題。他們所具有的家國情懷和科學家精神,也影響了一批批青年學子和科技工作者砥礪前行。
“欣逢盛節(jié)數(shù)年華,未稱良師愧佩花。愿為晏陶充騁力,崎嶇路上作泥沙?!痹?985年中國第一個教師節(jié)之際,唐仲璋創(chuàng)作了一首《教師節(jié)》詩詞,甘為人梯、無私奉獻的崇高信念在詩中一覽無余。
“如果我一覺醒來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依然年輕、剛出校門,我還要選擇寄生蟲學這門科學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(yè)。即便再有一次生命,我選擇的也將是這項事業(yè)!”“我熱愛的是科研,不是背后的身份。”唐崇惕不止一次這么說。
《中國科學報》 (2021-01-19 第8版 學人)